美国又加关税，用转口贸易“曲线出口”可行吗？

一个月的时间里，美国对中国商品连加两次关税。

3月4日，美国对中国商品新一轮的关税加征正式生效，在今年2月加征10%的基础上再加10%。叠加此前“301调查”所实施的25%关税，中国输美部分商品最高综合税率将高达45%。

这几天，外贸商户陆续收到了美国客户要求降价或者砍掉订单的消息。“我们主要是出口手机电子配件，叠加之前的关税，可能要到45%。”对美国新一轮加征关税，部分外贸人有些无奈，“本来手上的美国客户就少，今年客户直接不下单了。”

货运代理们敏锐捕捉到这些烦恼下隐藏的机会。他们向外贸商家推介第三国转口贸易业务，宣传能够规避高额关税。这一方式是指货物从一个国家出口到另一个国家，再从第三国（中转国）重新出口到最终目的国的贸易形式。

连日来，银柿财经采访了多位外贸人以及货代。从他们的讲述来看，转口贸易虽然可以规避目的国的高额关税，但也面临着不低的风险。

咨询热闹，但下单谨慎

通常来说，美国加征的关税由买家承担，但卖家同样受到了影响。

“有些项目样品都打好了，但是美国客户在压价格，想让我们降价10%，承担加征关税的一半成本。”温州某外贸公司市场负责人张玲（化名）介绍，今年有一部分美国客户流失了。但好在两年前公司就在柬埔寨找到了工厂合作，部分产品可以在柬埔寨生产并且出口，目前整体业务还未受到特别大的影响。

也有商家还没有找到合作工厂，也没有能力在海外自建工厂，抬升的关税就成了眼前最大的挑战。一家浙江外贸企业相关负责人坦言称，现阶段不可避免会受到关税政策影响，接下来是采用第三国转口贸易、自建工厂还是其他应对，都还在考量中。

加征关税引发的忧虑，很快就传递到了货代这一侧。阿豪（化名）在货代行业从业十多年，他感知到，最近咨询转口贸易业务的人变多了。也有货代反馈称，转口贸易订单同比增长了10%左右。

根据货物是否在第三国加工，转口贸易可分为纯粹转口贸易和加工转口贸易。其中，纯粹转口贸易将第三国作为货物的临时存储转运点，这也是目前行业内常见的做法。

阿豪介绍，转口贸易业务大概从2018年左右升温。这个时间节点正是“特朗普1.0”时期，中美贸易摩擦升级。

据东吴证券研报介绍，2018年，特朗普在其首个总统任期内对我国加征关税，为避免高额的进口关税，我国企业选择将商品出口至其他国家，或选择通过第三国转口贸易形式来部分规避关税的影响。财通证券2024年发布研报显示，在转口规模方面，东盟与墨西哥总体规模增长处于领先地位，比如中国对东盟出口在2023年达到了近15.5%，相较于贸易战前增长约3个百分点。研报预计，广义的转口贸易约占我国总出口的4.5%。

在接到转口贸易订单后，除了提供租船订舱、报关报验、集装箱运输等常规服务，像阿豪他们所在的货代公司还可以为外贸商家找到第三国“买家”、完成货物换柜操作等。

据了解，进出口货物在通过海关时要按照当地国家相关法律法规要求，提供提单、发票、贸易合同、原产地证书等资料。若外贸商家想通过转口贸易规避关税，要先提前找到第三国“买家”。

多位货代介绍，东盟、日本等地是比较合适的第三国选项，这些国家的部分商品出口未被美国加征高额关税，有的产品甚至是零关税。

不过，包括阿豪在内的多名货代告诉银柿财经，这段时间咨询的人虽然多，但公司转口贸易实际订单增长没有那么明显。一方面，部分外贸商户对美国加征关税有预期，提前做好了准备，已经出海建厂或者找好了合作工厂。还有外贸人反馈，公司产品本身有竞争优势，客户能够接受承担关税的综合成本。

另一方面，美国的关税政策不稳定，还没有完全落地，部分外贸生产企业选择了“等等看”。“现在大家主要是在咨询和观望，实际下单的客户没那么多。”3月5日至6日，银柿财经采访期间，多位货代反馈称，外贸商家对转口贸易方式态度谨慎，他们有投入成本和风险上的担忧。

“绕道”加重成本负担

相比于将产品直接出口到美国，外贸商家如果选择转口贸易这种“绕道去美国”的方式，要增加一笔成本费用。

“我们先收集外贸商家提供的货物信息给出报价，主要包括产品运输、在第三国换柜处理、证书等费用。”阿豪补充道。

“像换柜的操作费用，第三国是马来西亚的话，一个小的集装箱我们收1700美元~1800美元左右，印尼的话就是2600美元~2700美元。”阿豪补充道，贷代选择第三国也会考虑距离美国的远近，最好是运输费用相差不大，但货物到达时间可能会延迟一两个星期。

也有货代公司根据商品货值来报价。综合受访货代的介绍，货代会收取货值5%～10%的费用，有的运费会包含其中，有的则是另行收取运费。

对此，有受访外贸人在此前盘算一番后还是放弃了，“我们主要出口家居百货产品，货值比较低，而且转到第三国出口后关税相差20%，也没有省下很多成本。”

多位受访货代表示，转口贸易方式更适合货值较高、出口目的国征收高额关税的产品。

深圳一家国际货运公司相关负责人表示，他们接到的单子货值多在5万美元以上，被目的国征收关税水平也多在40%以上。部分产品因为被美国加征反倾销税，面临超过100%的高额关税。

以木制卧室家具为例，这类产品出口到美国会涉及反倾销税。商务部查询税费平台显示，某款木制家具从中国出口到美国，除了25%的附加税，还有涉案产品的反倾销税，超200%。而同样的产品从马来西亚出口到美国，既没有附加税也没有反倾销税。

东吴证券研报计算了HS二位分类产品下2018年～2023年中国对东盟出口增速与2018年～2023年美国从东盟进口增速的差值。从计算结果来看，受转口贸易需求提升的相关行业主要有汽车、家具、玩具、化学品、塑料及其制品、钢铁制品等行业，这些行业均为2018年美国重点对我国加征关税的行业。

值得注意的是，转口贸易在第三国产生的操作费用多由卖家垫资。

有货代坦言：“中国外贸商家增加了自己的成本，这个费用要从自己的利润中减去，其实是牺牲了自己的利益。”

社交平台网友“外贸人Castel”也向银柿财经提到了类似情况。Castel介绍，他所在公司将印尼作为第三国，将鞋类产品出口到阿根廷，“我们鞋类产品直接出口到阿根廷的关税超过40%，所以采用了转口贸易。在给客户报价时会考虑到增加的第三国费用，但最后算下来利润还是会减少。”

“曲线出口”有哪些风险？

将第三国作为中转点的转口贸易方式，其中的风险也是关注焦点。

对纯粹的转口贸易来说，原产地是隐藏的风险之一。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刑事诉讼法律部主任张立文接触过多起涉及货物出入境的案件，他指出，虽然不同国家对于获取产品原产地证书有不同的条件，但基本上都要求有加工行为，且加工增值要达到一定条件。

“部分第三国和美国有签订关税贸易协定，被认定为第三国原产地的产品，才能享受贸易伙伴关系下的税收优惠政策。”张立文观察到，近几年第三国商家配合中国外贸商家出具原产地证书已经成为了一门生意。由于转口贸易对第三国经济发展的作用、目的国居民又存在对产品的需求，这一情况并未被过度追究。

“原产地的问题不查则已，要是被查到的话有可能违反了第三国法律法规，会被认定为走私行为。”张立文提醒道。

除此之外，转口贸易中，部分地方还存在“冲关”的现象，即在无法满足正常报关条件时，通过更改品名、数量或瞒报等方式进行的报关行为。

阿豪处理过一起更改品名导致的退运产品。他举例称，“从第三国出口到美国的产品也有可能涉及反倾销税，刚开始没有报一个真实品名，报了一个类似品名。后来突然遇到海关要把产品拿去化验，查出来问题只能退运。”他强调，一般来说都是由客户给到货代公司商品HTS（美国协调关税编码）、品名，自己不会建议对方调整。

还有外贸商家担忧，转口贸易有资金风险，甚至可能出现货、款都”打水漂“的情形。Castel称，有的目的国对外汇管制比较严格，货款需要经历较长周期才能拿到，像来自阿根廷买家的货款至少要等8个月才能回款。另外买家支付的货款要经历第三方中转账户，近几年有货代企业更是被爆出停业倒闭。

为了尽可能降低风险，多位货代介绍，他们会控制单子的量，一个月出货量控制在一两百个集装箱左右。

而牺牲利益、承担高风险、选择转口贸易的往往是中小外贸企业。“这是我们为了保住客户订单的暂时选择，有实力的公司很少这样做。”Castel补充道。

另一方，美国客户也未必认可这种方式。多名外贸商家表示，美国的大客户一般都不会同意转口贸易这种模式。张玲表示：“客户需要验货验厂，要真实地生产加工。”

多位货代表示，面对美国加征关税，外贸商家更多还是选择寻找第三国工厂合作或者前往自建工厂。“目前市场上对转口贸易还有需求，之后还不好判断。”有货代指出，第三国对中国商品、美国对第三国商品关税政策会不时调整，比如越南对转口贸易的要求变高、美国对墨西哥的关税政策摇摆不定等等。

对外贸人来说，今年必将是变动频生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