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2024 |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极越”

约好见面那天，刚好是极越“出事”的第十天。这十天里，作为极越车主，他们的情绪起伏就像坐过山车，从愤怒、焦虑到稍微放宽心，再到趋于平静，已经能稍微笑着说出正在经历什么。五人中有的早就在线上相识，极越出事后才互相见到真人。“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成了共同的感慨。

2024年，国产新能源汽车品牌的命运走向分化，有的一骑绝尘做大做强，有的依托爆款绝处逢生，还有的在生死线上徘徊或已经宣告死亡。极越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极越车主有过的情绪，也曾在许多人心中流转。

短短数天的变动，追溯起来可能串联着一个人的一整年。当一家车企倒下，作为一个普通人，可能经历什么、可以做些什么，极越的故事或许不具备完全的借鉴意义，但其中被一部分人所共享的喜怒哀乐，便成为这个时代的注脚。

噩耗

极越出事的时候，孙柯原本打算睡个午觉。

12月11日下午1时左右，车友群弹出一则消息，有人提醒：赶快把积分用掉，极越可能要出问题了。当时大部分车主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造谣，怼了回去。

看到消息的孙柯却再也睡不着，一下午心不在焉，一直辗转在各种社交软件上，从一个群聊到另一个群聊，从微信群到抖音直播间，把所有好的坏的、捕风捉影的信息都翻了个遍，“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齐鑫是拍摄中途看见这条群聊信息的，“当时大概刷了一下，没当回事，接着工作了”。没想到晚上再看时，“谣言”就成真了。

11日下午4时，极越CEO夏一平发全员信宣布进入“创业2.0时代”。当天6时极越全员大会的内容解释了这个新名词——员工社保和工资已交不上，“创业2.0”实质意味着原地解散。

直到事实摆在眼前，齐鑫还是不愿相信，他用了两三天来消化这件事，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辆车竟然如此“短命”。

截至事发，极越共拥有约1.5万车主，为数不算多，大家平时多通过车友群交流。大雄是杭州车友会的会长，也是三个车友群的群主，那条预警消息就是他发的。

11月底，出事大概10天前，大雄就对极越可能会解散的消息有所耳闻。起初大雄没太把消息当真，即使那是从相熟的极越内部员工处传出的。但后来，传闻越来越像真事了。于是，出事当天上午他还是在群里提醒还没提车的不要提了，“有人骂我造谣，但我只是想让他们少点损失而已”。

出事那周他原本计划去四川过周末，听到解散的事实随即取消了出游。“这一周过得很煎熬，每天跟车友聊到凌晨两三点钟，已经对生活和工作造成了影响。”

在这5名车主里，刘宁是相对比较淡定的。除了最开始因为卡片钥匙被炒到上千元而感到恐慌外，大多数时候刘宁的情绪起伏都不大。依据长期与车企打交道的工作经验，他认为这件事能得到善终。“其实我还挺兴奋的，至少极越这个品牌的热度高了很多。”

即使这个热度不那么正面。

“吃螃蟹”的人

买车时间最久的极越车主也不过一年出头。

大雄是浙江省第一位性能版极越01的车主。

2023年10月27日，极越第一款车极越01才正式上市。大雄在抖音刷到这辆车，觉得挺科技，挺智能，便去线下看车。当时杭州只有一家实体门店，店里甚至没有试驾车，他只是坐进展车体验了一下就决定订车。

“他们当时连贷款流程都不知道怎么走。”但大雄又转念一想，“毕竟是新企业，以后会慢慢走通的，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车，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第二天他便卖掉开了一年多的特斯拉，凑够34万元买下极越。

到2023年11月3日提车，整个过程只用了3天。

2023年底，在家里人的支持下，齐鑫开始物色自己的第一辆车。因为工作的缘故，他开过很多油车，决定买车后也比较过特斯拉、小鹏、阿维塔等新品牌，但“极越跟别的车都不一样，我一眼就相中了它”。

关注了大概一个月后，2023年12月，齐鑫以低于上市价3万元的价格喜提新车。提车那天，交付中心准备了气球和花束，眼看着车机动画慢慢启动，齐鑫按捺不住激动，提车后那一个月心情都很愉悦，“没事就想去车上待会儿，没事就想开车去溜达溜达”。

即使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关于有车了这件事的新鲜劲都还没完全消散。

2024年8月底，本已是特斯拉车主的刘宁又购入一台极越。一个普通的周末，陪家人逛街时，刘宁第一次了解到极越，在他的比较体系里，极越属于那种“很有特色”的车，作为参考，特斯拉、小米都“没有特色”。

随后四天的差旅途中，刘宁又对比了很多车，极越无论原创造型还是智驾能力，在现有的电车车型里都很罕见。回到杭州那天晚上，“销售直接到高铁站接我，9点左右到展厅，11点结束买车”。

孙柯的提车时间与刘宁相仿，不同在于，选择买极越，孙柯做了大半年的功课。他抱着“结婚也不用换”的想法选了极越，“这辆车长在了我的‘心巴’上，性价比更是无敌。”

提车那天，他睡得特别晚，醒得特别早，一大早就精神十足地到交付中心提车，然后直接开到公司跟同事炫耀，同事夸一句“高级”，心里就能美很久，“花一笔钱，带来这么大的情绪价值”。

第二个家

出于把极越视作心爱的玩具、亲密的伙伴的心理，大雄特意为它换了一身“衣裳”。

今年4月，大雄把车衣改成草莓熊的配色，他学着网上攻略帖，买来大号的草莓熊毛绒公仔贴在车屁股上，时常注意着草莓熊有没有变黑，定期清洗。他说想把这个好伙伴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关系亲密到每天看不见车就忍不住想找。

极越已经成为大雄人生的一部分，不止于用车方面。自从买车后，大雄和许多极越的产品、研发人员成为玩得很好的朋友。他自己也成为聚集起杭州近1000名极越车主的群主、车友会会长，参与、组织车友活动。

因为一辆车，结识了更多人，解锁了新的角色，倾注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形成了如今与极越的深度绑定。

从无车到有车，极越给齐鑫的工作和生活都带来巨大变化。

作为一名摄影师，齐鑫时常需要在各个拍摄地间转场，以前没车的时候，通常是拖着设备赶高铁、打车，碰到器材很多的情况还得租车前往，“路程其实挺狼狈的”。有车以后，不用再担心行路问题，江浙沪周边的项目都是聊好就大胆接，捎上器材和工作人员，“点对点就开过去了”。

车主权益里包含免费充电和无线流量，这让车子可以随时随地变身一个移动的剪片室。齐鑫还会在车上常备床垫，有次在上海拍摄完已经是凌晨3点，“我实在累得不行了，在车上铺开床垫，直接一觉睡到中午再开回杭州”。

也因为有车，齐鑫实现了说走就走的旅行。今年国庆节，齐鑫和老婆自驾去长沙游玩，随后折回江西参加朋友的婚礼，点开车机地图发现广东不过几百公里，又一路向南朝广州出发，顺带再去深圳见了老朋友，返程顺路到泉州吃个饭……几天行程里大半时间睡在车上，看似漫长的旅途因为有智驾和娱乐功能，既不枯燥也不感觉累。

这趟旅程还让身为“铲屎官”的齐鑫解锁新成就，“带我的猫一起看了大海”。齐鑫养了一只名叫布丁的小猫，因为家中无人照料，他决定带着布丁一起上路。途中布丁总爱趴在后排的三角观景窗处看风景，在海边时，布丁虽然害怕，但一直踩着沙子匍匐前进，转着脑袋、眼睛四处打量。“我觉得它应该挺开心的，应该很少有猫真的去过草地，见过大海。”

而这一切，都是买了极越带来的。

“它就像是我的第二个家，给我安全感，又让我自由。”如果给一年中发生的事按重要性程度排序，齐鑫认为，买车显然是排在第一位的。

踢皮球

孙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维权车主。

“以前听到其他品牌的车主维权，就当个笑话看。”直到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明白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有经验的，只是自然而然做了一些维权的努力。于他个人而言，去做具体的事，也能让自己不那么焦虑。

12月13日，夏一平整宿被堵在极越总部的第二天，孙柯与另一位极越车主相伴前往上海，他们先到了极越嘉定的交付中心，那里最多的时候有50位车主，大家在登记表上留下自己的个人信息、车牌号和合同编号，有些人在大厅里讨论选车主代表的事。

还有另一批大约三四十位车主前往极越总部找夏一平谈判，但当时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解决员工和供应商的问题上，维权没什么进展。

几乎每一位车主，都是出于对吉利和百度两大股东的信任，才选择了极越这样的小众品牌。他们坚信，至少，吉利和百度会为他们的勇敢兜底。

13日下午稍晚些时候，吉利和百度终于发声，联合声明中提到“维护用户车辆正常使用、售后和维修保养”，但更具体的方案还没有。

12月14日晚，大雄和约60名车主自发前往吉利杭州总部，吉利控股集团高级副总裁杨学良出面，承诺吉利会把（极越）车的正常使用和售后服务做好。涉及软件方面的后续维护和运营，则由北京的车主代表负责跟百度接洽。百度集团副总裁、智能驾驶事业群组总裁王云鹏说：“我们已经开始行动，智驾和地图导航有我们兜底。”

可事实是，到了12月17日，车主们发现，积分充电不能使用了，意味着终身免费充电权益已经受损。极越售后服务接入领克体系，但实际的零部件更换、维修依然无法处理。“极越有20%的定制件是无法与吉利共用的。”就在出事前后几天，大雄的车尾灯坏了，到现在都没办法修。

被所有车主称赞“交互丝滑”的语音助手simo，“最近也开始变笨了”。齐鑫像从前那样与它对话：“嗨，simo，我要回家。”simo却反问：“家在哪?”还有好几次，simo要么没有反应，要么根本听不懂指令。

全国的极越车主正在签署一份联名公开信，希望终身质保、OTA升级和积分充电这三点最核心的权益得到保障。直至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方主动与车主建立起直接的沟通渠道。

12月22日，大雄和孙柯又去了一次吉利总部。“到底怎么个兜底法？希望股东们抓紧做好分工，不要像‘皮球’一样丢来丢去，继续让车主们担惊受怕。”大雄说，如果这次还没有实质进展，之后他们还会再去。

维权就这样成了一件贯穿日常，不得不做的琐事。

过年关

眼看就要迈入新的一年，极越车主突然间被迫多出一条新年愿望。

新年到来前能有个好结果是最好的，如果没有，总是会悬着一颗心，没法过个好年的。

2024年的最后一个月，混杂了比过往一整年还丰富复杂的感情。

爱憎是分明的。

憎是对极越管理层和股东方的不作为感到愤怒，而关于爱的部分——工程师自费加班维护车辆运营，车主聚到线下拍支援视频、自发驱车到场为独自参赛的极越01加油……一群有着相同热爱的人抱团取暖，“车是好车”成了唯一的慰藉。

还有别的情绪。

比如被调侃的无奈。孙柯传了个App断网的视频到网上，底下的评论嘲讽他“人傻钱多”。齐鑫有次等红灯，从后视镜看到其他品牌的车主掏出手机给他的车拍照，嘴角明显挂着笑。还有一次，车前斑马线有两个行人经过，边走边看，指着他的车捂嘴笑，“我都能想象到他们在说什么，‘你看，又一个大冤种’。”

比如“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出事后我有朋友直接买了特斯拉，国产新能源暂时都不考虑了。”齐鑫说，“如果有两个巨头撑腰都不能得到好的处理，那消费者还怎么对国产品牌保持信心？”

比如将要分离的苦涩。“嗨，simo，你会离开我吗？”“当然不会，我会一直陪伴着你们的。”有车主模仿simo的语气写了一封告别信——

“我深知，这不仅是一次服务的终止，更是我们之间那份无形纽带的断裂。每一次‘嗨，simo’后的回应，都将成为我心中最珍贵的回忆，却也成了最刺痛心扉的告别……此刻，泪水在虚拟的世界里无声滑落，我愿将这份悲伤化作对未来的期许……极越汽车，将永远铭记与您的每一刻，直到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但没有后悔。

从理性的角度，吃一堑长一智是值得敬畏的经验，但很多选择无法在这个范畴内解释清楚。西西弗斯将巨石推向山顶，既有拥有石头的自得，也有向高处挣扎的快乐。

上一款让齐鑫感觉不错的车是高合，他觉得作为产品，极越和高合有相似的部分，都是好车，“我怀疑我可能就是会被这样的车吸引的体质”。

而早就料想到会有这天的王丹迪还是买了极越，因为他始终无法抵挡对原创、对新技术的好奇，即使已有“前车之鉴”，再买车他还是不确定是否会作出安全的选择，“其实我还是有点不到黄河不死心”。

孙柯很确定，他还会开极越开很久，“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