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招聘杀猪盘”：冒充上市公司招人，“测试”时要求求职者转账

收到面试邀请后，张芸（化名）掉进了一场招聘“陷阱”，最后被骗走1383元。

据张芸讲述，她在多个主流招聘平台上投递了简历，10月底收到了一则陌生人的短信。对方声称收到了简历，向她要邮箱地址以发送岗位信息资料。给出邮箱地址后，张芸却被告知要先完成两天的数据测试，期间被对方一步步引导转账。直到被要求转账一笔不小的金额，她才察觉到“不对劲”，选择报警处理。

银柿财经注意到，近期社交平台上有不少网友爆料称遭遇了类似的“求职招聘诈骗”，甚至有人被骗几十万元，这类骗局也被部分求职者称为“招聘杀猪盘”。采访多位求职者后，银柿财经发现了这些骗局中相似的套路：大部分求职者和所谓的招聘方都没有进行过电话通话，而是用特定的APP沟通；前期“招聘方”会用返现承诺、保障协议等方式获取求职者信任。

这些套路背后也存在不少疑点：所谓的招聘方如何获取到求职者的电话？招聘平台是否存在泄露求职者信息的可能？为此，银柿财经展开了调查。

“数据测试”的内容是向考核员转账

10月31日，正在找工作的张芸，手机上收到号码归属地为河南信阳的短信，其称“已收到您投递的培训专员/助理简历，请发送您的邮箱地址过来，确认后人事专员会给您发送一封岗位相关待遇（邮件）”。

没有多想，张芸便回复了个人电子邮箱账号。当天中午，她收到“陈凌娇”发来的邮件，其中有《职位邀请书》，说明了岗位以及薪资等事宜。《职位邀请书》显示 ，招聘方是恒华科技（300365.SZ），这是一家高新技术企业。

随后，双方通过多封邮件就工作岗位进行了沟通。11月1日，“陈凌娇”介绍了应聘流程，称面试之前需要先做线上测评，包括性格测试和数据测试。“陈凌娇”还发邮件要求下载一个名为“筽誌办公”的软件，声称这是一款公司的办公系统。

奇怪的是，“筽誌办公”APP在手机应用商店无法找到，仅能通过邮件中的链接下载。在张芸安装APP的过程中，下载资源曾出现两次中断。她在微信中也搜索过发送短信的手机号码，显示“被搜账号状态异常，无法显示”。

但这些信号当时并没有让张芸起疑。“之前我找工作也有遇到通过邮件沟通的情况，中途环节比较真实。”她回忆道。现实中也确实有不少科技型企业有自己的内部办公软件或者应用。按照对方要求安装上APP后，张芸加了人事经理、考核员、数据接待员、数据导师等人。

在“筽誌办公”APP里，张芸被拉进一个超50人的群，她在群里领取任务之后便开启了数据测试环节。

“考核员说面试前要做两天的数据测试，就算后期面试不过，完成当日的数据测试，也会有160元一天的薪酬。”张芸在后来发布的帖文中介绍，刚开始数据测试主要是简单的复制粘贴工作，完成后（对方）很快转账120元。

很快，蹊跷的事出现了——考核员让求职者要先进行转账，还承诺返现。

最初的转账金额并不多，这也是包括张芸在内的部分求职人员选择继续的原因之一。张芸向一个账号转账了53元，后来她在“筽誌办公”APP收到68元并成功提现。

“第二次测试时，让转款103元，说实际收益在133元。”张芸又进入了一个5人任务群，接到“组合数据”任务后，数据导师告知她还要再转账1280元。虽然有犹豫，但在被群内成员催促的情况下，张芸还是转账了。而就在等待款项返现时，数据导师再次让张芸要转账8920元，还称如果余额不够可以先用花呗或者信用卡。

这一次，张芸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赶忙前往派出所报警。她在帖文中写道：“防不胜防，自己防诈意识也薄弱，导致最终被诈骗1383元。因3000元以上才能立案，派出所警察同志说就当买了个教训吧。”

像张芸这样遇到类似骗局的求职者不在少数。采访多位经历过这类骗局的受害者之后，银柿财经了解到，“招聘方”收款用的是其支付宝或微信账户，而求职者获得返现却只能通过APP，要提现的话还得绑定银行卡。大部分求职者最后根本无法将APP的账户余额提现。

50多“人”的群里只有一个真人

受访求职人员讲述称，他们邮箱收到的面试邀请，大多来自科技型公司，甚至不乏宝胜股份（600973.SH）、郑中设计（002811.SZ）、斯达半导（603290.SH）等上市公司，而被要求下载的除了“筽誌办公”外，特定的软件还有繁議办公、灵犀互联、前程似锦等APP。

有不少求职者在11月份收到了来自“宝胜股份”并加盖公司公章的《面试邀请函》。

王晴（化名）就是其中之一，而她也是从骗局中及时脱身的求职者。回忆这场骗局，她认为对方某些看似正规的操作，例如性格测试、询问离职原因、未来规划等，的确会打消求职者顾虑。

王晴提到，要完成的测评任务包括两类，一类是信息录入，一类是分析任务，同样是在“筽誌办公”APP里进行。“分析任务看上去很高大上，我都没见过那些分析工具，所以对方才说需要有数据指导员之类的人带着。”她补充道。

和张芸情况相似，测试第一天，王晴完成部分任务后微信收到80元，但之后同样遇到了被要求转账充值的情况，后续提现要绑定银行卡。

为了获取信任，这些所谓的招聘方还与求职人员签署了保障协议，也有人拿到的是一份抬头为“中国人民银行支付结算司”的数据协议。

银柿财经注意到，保障协议中有合作公司、存管方的署名，甚至还加盖了公证处的章。据另一位收到“宝胜股份”《面试邀请函》的求职者帖子中的照片，《保障协议》中乙方为求职者，合作公司为宝胜股份，存管方为中国银行（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支行），公证处是北京市信德公证处，还有公证员“张娜”的署名。

协议条款中特地约定了“乙方在考核期间需按照要求完成数据，如出现未结算都可以凭此协议联系相关人员退回本金+提成”。

在转账时发现银行卡被冻结后，王晴判断这大概率就是一场骗局，便前往派出所报案。她向银柿财经透露：“群里面接任务的大概有50来个账户，不能说是‘人’，警方说群里其实就我一个真人，其他的都是机器人。”

冒名、造假手段毕现

从多位受访者讲述的经历中看，“招聘方”和求职者产生联系之初，其实就显示出了些许异常。

一位从业多年负责招聘的HR向银柿财经介绍，公司对外招聘时往往都会先与求职者进行电话或者微信联系，邮箱地址主要用于在录用后发送录取通知，不太可能在一开始就与求职者频繁邮件往来。

而这些“招聘方”却是通过发短信的方式联系到了求职者。收到陌生短信的刹那，大部分求职者曾有过短暂疑虑。多位受访求职者提到，他们在几家主流招聘平台上投递了简历，留下了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地址。

“当时有个疑问，我投的简历里面不是有邮箱吗？为什么（对方）还要单独发短信要？”虽然有这些疑惑，但是王晴没有想那么多，还是把邮箱地址直接发过去了。而在之后，包括王晴在内的多名求职者发现，自己并没有向招聘方所称的公司投递过简历。

还有网友反馈称，除了通过邮箱外，也有电话询问联系方式设局的。

另有两位受访求职者介绍，他们在前程无忧平台上收到过类似的询问，发送邮箱地址后也是接到了面试邀请函。对话框中，HR的抬头公司分别是上海康技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康技”）、郑中设计。

在后续邮件沟通环节中，“招聘方”却又换成了其他公司的HR。据受访求职者提供的邮件信息，在“上海康技”的招聘中，对方自称是广州朗国电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朗国科技”）的HR，而此次招聘的岗位来自“上海康技、朗国科技合作的项目研发中心”，“劳动合同与朗国科技签订”。

12月9日，朗国科技下场打假，对外发布了《关于不法公司冒充我司进行招聘活动的严正声明》。朗国科技称，“有不法公司或个人，冒用我司名义进行招聘活动，严重损害我公司企业声誉以及求职者的合法权益”，还强调：“我司所有招聘信息均通过官方渠道——公司官网、官方社交媒体平台、正规招聘平台的官方账号发布。”

“我们在11月份的时候发现这类情况，联系过前程无忧。他们（诈骗团伙）用了其他几家公司的名字在平台上进行了注册。”12月13日，朗国科技工作人员对银柿财经表示，骗子们先是打着某家公司名义“招聘”，与求职者建立联系，获取求职者的邮箱等信息，再以“合作项目”等名义，称自己是另一家公司的HR。“求职者还有牵涉到的公司都是受害者，我们最后也不知道诈骗团伙究竟是谁。”

郑中设计的接电工作人员近日在向相关人员确认后也回应称：“公司没有在前程无忧上招聘人员。”

银柿财经了解到，有受访求职者在发现端倪后向前程无忧平台举报投诉，这段时间在平台上已无法搜索到上海康技、郑中设计这两家公司的招聘信息。

12月11日，前程无忧客服告诉银柿财经，自称是上海康技、郑中设计两家公司HR账号违反了平台相关规定，平台作出了限制使用处理。至于违反了哪一条规定，客服称“这个由相关审核工作人员进行处理，没有同步到客服”。

诱骗张芸、王晴两人的不法分子同样也被打假了。恒华科技在10月底发布声明表示，“任何非官方渠道发布的招聘信息，均非我公司行为”。12月10日，该公司接电工作人员称，正式招聘流程中没有通过邮件发送面试邀请函的环节。

尽管宝胜股份方面未能出面打假或回应，不过12月13日，北京市信德公证处工作人员明确表示，公证处不会为《保障协议》提供相关证明，“整个都是假的，公章是假的，我们单位也没有叫张娜的公证员”。

求职者与招聘方沟通，不要脱离平台

若要追溯这几场“招聘杀猪盘”的源头，也不禁让人怀疑招聘平台是否泄露了求职者的个人信息，以及是否存在不法分子在平台上假冒公司名义进行招聘的现象。

对此，12月12日，前程无忧方面通过邮件回复银柿财经表示，求职者可在个人设置中自主选择简历信息公开程度，即使选择公开，未经求职者主动同意，招聘公司也无法获取其真实联系方式。此外，求职者拥有聊天主动权，只有在求职者同意后，招聘公司才能获取求职者的手机、微信、邮箱和附件简历。

有受访HR透露称，企业用户在第三方招聘平台上可以通过付费服务获取一定数量的求职人员信息。当天下午，12月12日，银柿财经也以企业用户的名义咨询了前程无忧销售人员，对方称在购买相关套餐后，即便求职者未同意，企业用户也能下载一定数量的简历，还可以下载一定数量的电话号码，但不论是简历上的电话还是下载的电话均是虚拟号码，能够直接联系，但不会是真实号码。

至于对入驻企业采取的审核措施，前程无忧方面称，对平台入驻企业采取“系统+人工”的双重审核机制。前程无忧系统会用技术手段对企业支付宝芝麻企业信用认证、银行对公账户认证、证照资料认证（营业执照+在职证明）等在内的多方合规性进行核实，同时必要时会使用专业人工团队进行复核。审核流程涵盖资料提交、初审、复审等多个环节，确保企业信息真实有效。

另一家招聘平台工作人员也介绍了在企业用户审核、保护求职者隐私信息上的类似做法，其强调称“求职者与HR沟通最好还是要在平台上进行，脱离平台的沟通，我们是监管不到的”。

不过，对于银柿财经提出，用于诈骗的“上海康技”“郑中设计”是如何注册成企业用户的，前程无忧方面在回复邮件中始终未提及。

根据多家公司发布的关于冒用名义虚假招聘的严正声明以及多地警方发布的预警信息和相关报道，银柿财经也注意到，确实存在不法分子利用招聘平台实施的诈骗行为。如张家港市公安局在今年7月的预警中列举了3个相关案例，其中有一起便是相似的求职诈骗。

“根据《民法典》，个人信息包括自然人的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证件号码、生物识别信息、住址、电话号码、电子邮箱、健康信息、行踪信息等。简历中通常包含这些信息，因此属于受法律保护的个人信息范畴。”上海瀛泰律师事务所律师刘榕分析指出，《网络招聘服务管理规定》明确规定了网络招聘平台在个人信息保护方面的义务，若招聘平台因管理不善导致个人信息被非法泄露、买卖、公开等，平台需要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行政责任，甚至可能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刘榕表示，根据《网络安全法》和《网络招聘服务管理规定》，网络招聘平台有义务对用人单位提供的材料进行真实性、合法性审查，并且应当对网络招聘服务用户信息保护情况每年至少进行一次自查，及时消除安全隐患。

”如果求职人员怀疑招聘平台泄露了他们的简历和个人信息，平台需要证明自己已经履行了相应的管理和保护义务。若平台未能履行这些义务，导致用户信息泄露，那么平台需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刘榕补充道。

对于这类求职骗局，刘榕还建议，如果求职者遭受了经济损失，可以收集相关证据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比如短信记录、交易凭证等，以诈骗罪名寻求法律救济。同时，求职者也可以向消费者协会投诉，请求协助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