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高合倒下后:员工无薪留守,车主凑不到人维权
“希望”折磨着每一个人,高合能不能起死回生?答案在风中。
自宣布停工停产后,高合的生命便如同进入倒计时。
“高合翻身的窗口期最多3个月。”风波后首度现身,高合创始人丁磊给出迟来的交代,并称目前已有很多公司对高合感兴趣,收购或者投资,他会积极争取。
不久后,丁磊在长安汽车再度露面,“长安或将收购高合51%股份”的消息不胫而走。但长安汽车董事长朱华荣给出的回应则是,在谈,但离谈妥还远。
另一方面,高合汽车工程项目总监杨悦卿带团队进驻抖音,宣布正式开启直播带货,所得收入将用于保障售后服务,首场直播开播1小时销售额约10万元,但这对无数车主来说依旧杯水车薪。
一个月的时间就此消逝,转机未至,高合未来仍然渺茫。而在高合背后,有一群比高合更希望它活下去的人——面临绝版车售后难题的老车主,等待拿回定金的准车主,离开或留下的、被拖欠工资的员工,以及尚未拿到款项的供应商。
“希望”折磨着每一个人,高合能不能起死回生?答案在风中。
十字路口的高家人
高合员工自称“高家人”。只不过,在宣布进入最艰难的3个月窗口期后,高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人们赶走。
2月18日,高合宣布停工停产,自那时起便鼓励员工离职。目前还坚持留守的售后人员顾蕾告诉银柿财经,“现在也有一大批被劝退了,只保留了一点点售后的员工。”社交平台上,晒帖告别的高合员工离职时间集中在2月底。
综合受访者、网络帖文及相关报道说法,高合给员工提供了两种选择,一是在限定日期前签保密协议主动离职的,给予N+1补偿,将与1月2月工资一起,于今年9月30日起分四期发放,每月各发25%;二是不离职的,1月2月工资待定,后续6个月仅发当地基本工资。
就职于上海总部,在高合工作了四年的小芹向银柿财经表示,其所在小部门仅领导一人留守,自己已经签了协议。“感觉这个协议可能会是空头支票,但条件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大家其实只想拿回拖欠的1、2月工资。”
在她看来,公司其实没有给员工太多选择。“不是个人选择离开,是被逼无奈。已经两个月不发工资,也不提供工作环境,我们不走能怎样?都是拖家带口耗不起的。”
“销售团队已全部解散,现在售后的人里,也有一些人是被‘劝退’,但自愿来上班的。”顾蕾所在的杭州仅剩的高合售后门店,只留下10个售后顾问,此外,银柿财经还在店外碰见四五个身着高合工作服的维修厂间工人。
顾蕾解释道,公司要求停工停产的6个月内要力保售后,目前只在9个城市保留了售后团队。“上海、杭州、深圳这样大点、客户多点的城市留下的工作人员多些,小城市可能就2、3人,加上总部,现在全公司可能总共还有100来人。”
聊到当前的待遇问题,顾蕾一副全然接受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抱怨:“什么都没有,前两个月的工资没有,留下来有基本工资但没钱发不出来,公司就说会发工资的,你们先干着,但什么时候发也不知道。”
她自嘲般承认,留在高合完全是“为爱发电”,“反正公司说会发(工资)肯定会发的,这点信任还是要有。现在就是赌一把它能不能活过来,能活过来好歹也是老员工。”
像顾蕾这样,仍然对高合怀有热爱,相信它能挺过来的员工不在少数。不少发帖与高合道别的离职员工都表露出不舍之情,并喊出“有召必回”的口号。
对于前同事们的态度,小芹表示理解,“就我个人而言,我们团队氛围好,相处融洽,一起从0开始到三辆车上市,是有感情的,公司现在这个局面,大家都不想看到。”
但从员工个人权益的角度出发,小芹认为公司的做法很不厚道,“宣布停工停产是在年后复工第一天,过年后我们其实都没进公司就失业了。公司大群禁言,只能私下找领导沟通,公司没有给员工一个明确的说法,而是采取一层一层向下传达,这是令大家很气愤和无语的。”
“为公司奉献了那么多年,有这个苗头年前应该早点说,而不是临了直接宣布停工。”小芹强调,“对打工人来说,租房变动,社保断缴,房贷等都是很麻烦的事情,更别提拖欠年终、薪水了。”
小芹已经尝试通过仲裁和法律渠道维权,在银柿财经联系她的第二天,她发来消息称,律师已不再受理相关委托。
据她提供的信息,上海市闵行区劳动仲裁委目前给出的处理方案是,已签协议的高合员工可申请置换协议,如到期公司未履行,员工届时可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未签协议的员工,以拖欠工资为由提起的劳动仲裁,自本周起不再受理。
等待未知的高合车主
同样在等高合还钱的,还有已经付了定金的准车主们。
曹兴于去年9月中旬在浙江台州的高合4s店预订了一台HiPhi Y,订单尚未失效,但一直未能提车,5000元定金也没能追回。
“销售已经离职,我们当地的门店也处于瘫痪状态。店面领导说他们也有一定损失,后面会想办法帮我追回,但应该是讨不回来了。打高合客服电话,也说这个钱应该不太好拿回来,让我等消息。”
得不到官方确切的回复和处理方案,曹兴感到焦虑。他听闻不久前一帮嘉兴的车主已经收到退款,据说是经销商自掏腰包退的,而自己的情况是,定金直接打款到高合总部账户,无法从经销商处追回。
银柿财经从顾蕾处了解到,“公司目前没有现车可用来交付,官方订购渠道已经关闭,经销商店的授权也全都收回。交了定金没能提车的,公司现在也拿不出钱来退款。”
曹兴不是没想过维权,但面对高合这样小众的高端新能源品牌,想要维权还面临着特殊困境。
首先,因高昂的定价,高合被称为“有钱人的玩具车”。据悉,高合共推出过三款车型,前两款HiPhi X和HiPhi Z定价在57万~80万区间,2023年7月新推出的HiPhi Y价格才下探至30万元区间。
曹兴指出,“最关键的问题是车友保有量太少了,无法拧成一根绳。”他坦言这个车太过冷门,买的人不多,且都散落在天南地北。认识的车友已经有在起诉的,但目前(有意向维权的)车友人数太少,还不足以建群。
数据显示,2021年和2022年,高合汽车销量分别为4237辆、4349辆,第三方统计的高合2023销量为4829辆,若以此粗略估算,则高合车主总共加起来不到2万人。
“我们肯定是想拿回(退款)的,能要回来最好,如果要不回来也没办法,实在没有精力为了5000元花费更多时间成本和额外开销去到处奔波。”
所有办法都试过后,曹兴几乎是半放弃的状态,他一方面希望高合能早日缓过来还债,另一方面安慰自己的情况属于“不幸中的万幸,一个以后说不定没有质保的车子,更让人绝望。”
这份“安慰”却道出了老车主的心酸:维修保养难,二手贬值快。
2月22日,高合公告称,停工停产期间高合充电站、充电桩安装、App端充电功能(包含免费充电服务)将暂时停止服务,App Hi贝积分发放及商城也将暂时停止运营。银柿财经了解到,目前门店保留的售后服务,包括基础的保养检查,及根据零部件库存情况维修更换配件。
社交平台上,高合车主分享着开车上路的忐忑心情,厂商倒下,售后条件不允许发生意外,尤其是没有库存的配件发生意外。银柿财经前往高合门店时看到,当日有4辆车进店售后。
配件用完了怎么办?顾蕾表示不用担心,“我们的配件商都还在,只不过我们现在没钱,他们不给货而已,后续协商好付钱了就会重新订货。”
网友给出了其他方案——接盘一辆高合二手车,把零部件拆下来卖给高合车主。二手车平台上,高合各款车型正在被以半价抛售。上市未满一年的HiPhi Y最低价来到19.9万,新车售价高达80万的首款车型HiPhi X跌至25万左右,落地68万的HiPhi Z给出36万的二手价。
表示“会永远支持高合”的HiPhi Y车主姜媛并不介意这些,“目前使用一切正常,无维修情况,车内的sos按键有人接听。作为车主,没有后悔买了它,没想过保值的问题,会一直开下去,期待它能起死回生。”
姜媛认为高合完美贴合了其兼备时尚外观和家庭用车的购车需求,还能附赠情绪价值:“每次学校接娃,车子的展翼都会引起其他孩子的围观和尖叫。”
至于车主的权益保障,她说,“比起维权,车主们更希望的是企业能继续走下去,毕竟车是真的好车,公司经营不善罢了,就此凋落,更多的是惋惜。”
“正视死亡,伺机重启”
高合如今面临的窘境,曾发生在威马、爱驰、众泰等每个倒下的车企身上。
先是销量不及预期,资金链陷入瓶颈,之后便连日常的生产经营都难以为继,裁员降薪、工厂停工、门店关停随之而来。
高合车主说,“车是好车,就是营销太低调”;高合员工说,“我们的车质量很好,至于为什么失败这是高层要考虑和反思的事情”。
丁磊曾言,“我们首先创造的是作品,而不是简单的商品。”走到这一步,也不得不承认,“用传统的经营策略打不过互联网”。但这都是后话。
汽车行业分析师钟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果新车企只做高端品牌的车型,风险最大,细分市场和目标客户要精算得十分精准,车型上市就不能脱靶,市场一般只给车企一次生存的机会。
果真无力回天,为了给背后的车主、员工、供应商一个交代,高合也得另谋出路。
对于高合的现状,理想汽车创始人李想认为,国家应该建立和引导汽车企业的合并与收购体系,包含资质相关的问题。“经营不善而并购产生的社会损失是10的话,经营不善倒闭的社会损失则是100。”
李想举出理想汽车盘活北京现代顺义工厂的例子,一个工厂会增加三万人的社会就业、超千亿的经济产值,及最大会增加超过100亿个全口径税收。因而他强调建立健全的汽车企业兼并重组机制的重要性。
与此同时,近来破产车企通过重组复活的案例,或许也能为高合打个样。停摆近两年,众泰汽车完成重整并成功实现复工复产;2019年便宣布破产重整的知豆汽车,借力吉利和爱玛复活,并计划于今年二季度发布新车。
2024年的汽车行业,自新年伊始便漫出血腥味。高合倒下后,市场纷纷猜测谁会是下一家倒闭的车企。淘汰固然是市场竞争的必然结果,但汽车业作为重要经济支柱,行业里每一家车企的兴衰背后,链接的是成千上万车主、员工、供应链企业。
或许我们已是时候进入,关注高质量地活着与高质量地死去,同等重要的时刻。
(文中受访者姓名均为化名)